将婚姻进行到底的另一种诠释
一
中国论文
事后，老侯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不是和外界失联五十小时，他和李十双会不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老侯有一个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尽人皆知的名字――侯德建。正因为老侯的这个和台湾歌星一样的名字，才吸引了李十双的好奇的目光，最后，心甘情愿嫁了他。
当然，吸引李十双的，并不是老侯的歌声。老侯虽然和歌星同名，但和音乐搭不上边儿，他的五音不会，是个典型的公鸭嗓。二十年前，李十双是沈阳大学的一朵校花，素面朝天，清纯得像一只天上飞的白天鹅。老侯呢，圆盘大脸，满脸粉刺，还长着一个酒漕鼻子。当时的老侯，是沈阳机车车辆厂每月拿三百多块钱工资的维修工。可偏就是这两个不在一个档次的人，却走到一块儿去了。
当时，已是大四的李十双情窦初开，和历史系的冯海博交往了。冯海博白净帅气，瘦高个儿，读的是历史系，诗歌却写得很棒。李十双当时是校刊《花地》的诗歌，常常编发冯海博的稿件。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些默契。后来，冯海博接二连三地给李十双写了不少爱情诗表达了对她的好感，李十双被感动得泪眼婆娑，两人就悄悄恋爱了。
冯海博的家在十几公里外的皇姑屯。这天傍晚，冯海博骑自行车带李十双回家。李十双不想去，在冯海博的一再要求下，勉强同意了。从沈阳大学到冯海博家，经过百鸟公园。百鸟公园有一段路是泥路，公园当时也没成型，是片茂密的树林。正值盛夏，刚下了一场透雨，道路泥泞。冯海博让李十双下来，自己推车。正走着，林子里走出几个烫着卷发穿喇叭裤的社会人儿。从几个人的说笑声和眼神中，李十双明显感到不对劲，捅了捅冯海博。李十双发现，冯海博的脸变得煞白。李十双说，咋办呀？冯海博说，要不，咱回去吧！李十双用眼睛剜了一下冯海博，那几个人走了过来。
领头的冲李十双说，妞儿，大晚上的，上哪儿，哥哥送你回去？李十双瞪了一眼领头的，嘴里吐出两个字，流氓！领头的便推推搡搡，说你骂谁流氓？又冲另外几个使了眼色，几个人便将李十双围在当间。李十双扭头看了看冯海博，却发现，冯海博呆得像泥塑的一样。这时，一个穿着工作服骑着自行车的小伙子出现了。小伙子架好车，说，大龙、二龙，你们在干嘛？！领头的说，侯德建，碍你啥事？叫侯德建的小伙子走过来，将领头的推开，是不是屁股蛋子上的皮松了，让我给你紧紧？滚！说来也怪，那几个人悻悻看了看，扭身走了。直到这时候，冯海博还没回过神来，李十双却对这个满脸粉刺的男人投去感激的一瞥，说，你叫侯德建？小伙子点头说，我叫侯德建，怎么了？李十双说，没啥，谢谢你。
当天晚上，李十双并没跟冯海博去他们家，而是一个人回了学校。当冯海博再找她时，她十分冷静地说，咱们分手吧。冯海博涨红脸问为什么，李十双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这样一个小插曲，倒不足以把李十双和老侯维系在一起，可命运偏就这么安排的。李十双在和冯海博分手不到一个月，被安排到沈阳机车车辆厂实习。按理说，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应当报文科才对，可李十双就报了个机械制造与自动化专业。昔日的高中同学问她说，李十双，你文章写得那么好，应当报文科呀。李十双说，读文科的，大都当老师，我才不愿意当老师呢‘;再说，文章只能养性，不能修身，还是理科带劲，没准，将来开个火车什么的，去拉萨看看。十几年后，果真就有了首歌叫《开着火车去拉萨》，每次同学聚会，大伙给李十双点的次数最多的这首歌。李十双也不负众望，圆润高亢的嗓音总是博得满堂彩。
命运这东西往往神奇得让人咂舌。李十双被分到车辆厂实习，带她的班组组长竟然是侯德建。报到那天，车间主任把她领到一个正在维修的工人面前说，这就是你的师父老侯。当时，老侯在埋头焊接，等他听到车间主任的话摘掉眼罩，李十双惊得脱口而出，侯德建，是你？老侯打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巧，真巧！李十双把那天的事跟车间主任说了，车间主任将老侯的事迹报给了厂工会，厂里一研究，授予了老侯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的光荣称号，还涨了一级工资。李十双就成了老侯的徒弟。
当时，老侯是八级工。李十双不知道八级工是啥概念，老侯告诉她，知道东方红卫星吧，那时候机器精度不够，精密部件全靠八级技工手工制造。每一个八级工都是镇厂之宝，最高端的精密设备都是高级技工手工组装的，而要保证精度，就得高级技工亲手安装。有句话说得好：三分制作，七分安装。
这话，听得李十双一愣一愣的。李十双说，师傅，你比台湾的侯德建还牛。说到这儿，李十双的脸儿就有些热。老侯就笑了笑，说同样一个名字，同样一双手，可人家会弹吉它唱歌，我呢，只能用扳子钳子在这儿搞维修。你呢，将来说不定能当个车间主任技术科长啥的。你看我们厂的主要领导，哪个不是名牌大学分到这儿的本科生？
李十双就问，师傅，那你是啥大学毕业的？老侯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家里蹲大学”毕业的。李十双一头雾水，说“家里墩大学”，我咋没听说过，哪国的呢？老侯说，这个你都不知道，就是没上过大学，社会大学毕业的。李十双说，那你咋评上八级工的？老侯从耳朵上取下一根李十双给买的“红塔山”，吸了一口，说，能力和学历是不成正比的。我父亲是“老三线”的工程师，学的就是机械制造。他去甘肃的时候，还没我，我母亲是当地农民的女儿。我的手艺，是父亲手把手教的，当然，我也读过书，不过，是初中毕业，八年级。后来，国家有了*策，父亲从三线调回沈阳，我就接了父亲的班。厂里的同事和领导见我是个生瓜蛋子，就处处挤兑我压制我。可我硬是凭着我的业务博得了他们的好感。我记得很清楚，我到厂子不久，一辆蒸汽机车内部出现了故障，几个业务骨干聚集会诊也没找到症结所在;我毛遂自荐，钻到里边，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李十双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老侯，说师傅你真行。老侯说，其实，啥毛病也没有，就是里边有个液压管件的螺丝松扣了。
李十双不由肃然起敬，说师傅，怪不得厂里上上下下对你这么尊重呢。老侯说，这些年，我在厂子里也混得“油条”了，嘴巴子也练出来了，那些才走出校门的大学生，在我睛眼里还是一条小青虫，就像生铁没有经过大熔炉的淬火，终是不能成器的。我总是将我初到沈阳的经历，作为他们人生的第一课，听得他们头皮发麻，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李十双说，要不，毕业后，我请求到你们厂子里来吧。老侯说，你要真想来，我就找人事处通融一下。咱们厂子，别看是央企，可也缺你这样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呢。 二
一年后，李十双真就到了机车车辆厂，和老侯成了同事。其实，李十双是爱上了老侯，认为这才是她心中理想的男人。一个男人，在女人受到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是爷们儿！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英雄救美，深深打动了李十双的心。当然，李十双并没直接向老侯表达爱意，只是默默地关心他，今天替洗件衣裳，明天给带点好吃的。最后，被热心肠的车间主任看出了端倪，叫老婆出面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李十双就问老侯，为啥对她的示好带搭不理的？老侯就笑，俗话说得好，女追男一层纸，男追女一座山。我要主动了，你让我撞了个闭门羹，一个大男人，还混不混了？李十双幸福地依偎在老侯温暖的胸膛前，娇羞地说，真有心眼儿。老侯说，我只是一个普通技工，你是大学生，有差距的。这时候，李十双就笑，样儿吧你。
老侯让李十双感受到了温暖和踏实。每天，李十双从厂里回来，就像一只小小鸟儿靠在老侯的肩膀上小憩。老侯爱着李十双，喜欢她小鸟依人的模样儿。李十双典型的瓜子脸儿，高挑个儿，属鸡，而老侯属龙，床上地下，和谐得不得了，是对人见人夸的恩爱夫妻。老侯问，知道咱俩为啥这样和不，龙凤呈祥。李十双就幸福地一脸浅笑，呸！
李十双生了儿子后，家里开支吃紧，老侯脑子活，就停薪留职了。很多人，包括李十双在内，对老侯这一做法很不理解。毕竟，当时的车辆厂是央企，工人们都端铁饭碗，可就是这样一个在许多人眼里高不可及的铁饭碗，让老侯轻而易举地扔了。看着妻子疑惑的眼神，老侯说，不让妻儿过上好日子，还算啥爷儿们？
就在大家对老侯的做法感到不解的时候，老侯贩卖起了衣服鞋帽，在五爱市场租了个摊位，进货、售货，忙得脚不粘地。后来，见丈夫实在忙不过来，李十双也停薪留职，和丈夫一起打拼。转眼，到了九十年代中期，老侯又和李十双拿出了所有积蓄，再从亲朋好友借了几万，买下一个面积有五亩见方的破烂院子。李十双说，这是冒险，那儿只不过是块空地，能有啥用？老侯成竹在胸，说媳妇你看着吧，别看这是块不打眼的破院子，用不了几年，就能像蘑菇一样从地里钻出大块大块的金疙瘩来。
事情正如老侯所预料的那样，不久，这块地上盖起了彩电塔，老侯一下子就成了百万富翁。直到这时，李十双才真正佩服起老侯来，亲朋好友更是翘指夸赞。当初，李十双嫁给老侯时，亲朋好友没一个同意，都说好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白瞎了咱十双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可李十双就是李十双，她认定老侯这个和台湾歌星一样名字的人，就是她这辈子要嫁的男人。
不过，老侯并没停滞不前，而是把原来的摊位外兑，自己开起了公司，让李十双在家照顾孩子。李十双想跟他一起干，老侯就说，全职太太是世界上最美最有人性的职业，媳妇，你把家照顾好就成。恰巧，儿子要中考了，李十双就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儿子身上。
儿子也争气，几年后，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夫妻俩的心就落了下来。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子流水般哗哗地过。一天晚上，夫妻俩在北陵暴走，走累了，坐在陵门前的一条长椅上，看着满眼的桃花，李十双就问老侯，老公，我老了吗？老侯就说，年轻着哩，而且成熟，又有风韵。李十双听了老侯的赞美，脸上就绽开一朵花，嘴上说真肉麻，心里却挺受用。老侯说当然，你现在就是一枚熟透的桃子，比那些小青杏子甜得多。李十双就捅了一下老侯，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尝了哪个小青杏子了？老侯的脸就红了，说，当然尝过了。李十双的脸色蓦就变了，谁？老侯不紧不慢，说你呗，还能有谁？只不过，你这只当年的小青杏子现在也熟透成一枚多滋多味儿的桃子了。李十双这才说，这还差不多。老侯的心里就是一紧，脑子里不时闪现一枚小青杏的模样来。李十双说，你在想啥？老侯说，你是不是更年期到了，疑神疑*的。李十双就笑，谁有*谁心里知道。让我查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哼，你懂的。老侯说，我有那儿贼心也没有那贼胆儿呀。
其实，老侯嘴上是这样说，心里有时也打起小九九。夫妻间的那种事，也由原来的每周一歌变成了每月一歌，每次，老侯都早早收兵，李十双就说，家里的猪饿得嗷嗷叫，是不是便宜给了外边的狗了？老侯就说，哪儿跟哪儿呀，我工作压力这么大，再说，人到中年，哪儿还有那心思？每月一歌能唱起来就不错喽！李十双就拧着老侯的腰，打明儿起，一律吃素！
三
老实说，李十双对老侯是放心的。在她心里，老侯指哪儿打哪儿，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吃着盆里看着锅里的。结婚多年，老侯无论到哪儿，都会和她打招呼，他说回来，就是天黑了，哪怕外边下着雨雪，他也能如期而归。当年，那个和他同名的台湾歌星和内陆的当红某歌手从热恋又分手，就有闺蜜提醒她当心老侯。闺蜜会点命理，她说同名的人，名字的命格是相同的，那个名字后边两个字的字画就是犯桃花的命格的。李十双不以为然。
结婚多年，大都是李十双主内，老侯在外边跑，夫妻感情一直不错，把旁人羡慕得不得了，说她上辈子积德了，这辈子摊上这么个好老公。
不过，也有闺蜜说，现在的男人多浮躁呀，特别像老侯那样的成功中年男人，可是年轻女孩儿眼中的猎物。现在的成功男人，谁不拈花惹草？丑事人人有，不露是高手。李十双对闺蜜说，在你眼里没有好人。闺蜜说，基本上是。
李十双说，那你说说，怎么样判断一个男人的好和坏？闺蜜就说，判断一个好男人对你忠诚不忠诚，就看他晚上对你热情减没减少。如果骤减，或心不在焉，你就得加小心，是不是男人外边有了情况了。
闺蜜这么一说，李十双心内一动。是呀，有小半年了，她和老侯之间那事没有以前勤了。刚结婚的时候，几乎每天一歌，他们这事很是和谐，可现在，有时候，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才有那么一次。她对这事看得并不重要，夫妻嘛，总不能天天激情燃烧。她对闺蜜说，我们家老侯不是那种人。闺蜜说，嘁，忠言逆耳，走着瞧吧，别说我没给你敲过警钟。
李十双刚开始很平静淡定，可慢慢地就觉得闺蜜的话有些道理。老侯回来，李十双就迎上去，围着老侯转上几圈，嗅嗅这儿，闻闻那儿。老侯说你干嘛呢，李十双说没干嘛，一天不见，想你了呗。其实，李十双是在闻老侯身上有没有来自别的异性的香水味，看老侯的衣服上有没有女人的长发。总之，打那儿以后，老侯的电脑，手机，衣服，都成了她发现蛛丝马迹的对象。尽管李十双下了很大功夫，除了例行公事的每周一歌偶尔不及时唱响外，仍没发现丈夫有什么反常。 不过，最近，李十双发现，老侯有到阳台接电话的习惯。以前，都是当她面接电话的。这天是星期天，刚吃完早饭，李十双发现，老侯又去阳台接电话去了。缭绕的烟雾中，她零零碎碎听到老侯说，兴隆咖啡馆门口，知道了，我马上到。
兴隆咖啡馆？好浪漫的地儿！那儿她再熟悉不过，和闺蜜们没少去聊天，那是个情侣们卿卿我我的地方。李十双不由一阵兴奋，当即做出一个以前她想都没想过的决定，跟踪老侯，看看他在搞什么猫腻。
四
老侯穿好衣服下了楼，李十双在身后打车紧紧相随。到了咖啡馆不远的地方，李十双下车隐在街对面的一棵柳树后。很快，老侯从咖啡馆里将大包小包的东西装在后备箱里开车走了。李十双想打车跟踪，老侯的车像水一样蒸发了。李十双进了咖啡馆，她要感受一下老侯刚才残留下来的气息。
李十双刚进去，有人笑着跟她打招呼，嫂子，您咋来了呢？李十双回身，老侯的前司机小刘笑着走过来。李十双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真巧，你也在这儿？小刘说，嫂子，这个咖啡馆是我最近兑下来的，小打小闹的生意，不值一提。要不是侯总帮我，我也没这个实力。嫂子，谢谢您和侯总了。李十双说，挺好的，比给你们侯总打工强多了。小刘说，嫂子，您找侯总？李十双说我没找他，一个老同学约我在这儿见面。小刘说，真巧，侯总刚从这儿走，他去新华社区敬老院了。小*从超市买了一大堆老年人的生活用品放在我这儿，侯总刚把它们拉走去敬老院了。侯总这个人，心眼太好了。李十双给一个闺蜜打电话，让她到这儿来喝咖啡。她得把戏份做足，要不然，让小刘疑心也不好。
闺蜜如约赶到，见李十双满面笑容，问她咋高兴成这样，李十双就把刚才的事跟闺蜜说了，并说，我们家老侯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夫妻要信任，有事没事捕风捉影，那叫过日子吗？闺蜜无可奈何，我们的十双就是这样容易满足。告诉你，再好的人也有自私隐暗的一面，我就不信你们家侯德建无懈可击，亲爱的，千万别被假像迷惑哟。
李十双就说，怪不得你到现在也嫁不出去，老对人疑神疑*，你不接纳信任别人，别人怎么能接纳你呢？李十双的这位闺蜜是个典型的老姑娘，相了无数亲，可每次相处不过半月，不是她看人不顺眼，就是人家嫌她特性，四十七八了还孑然一身，对月孤芳。闺蜜说，不是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是我特性，可现实让我不再相信爱情了。李十双说，看破红尘了？闺蜜点了点头，掏出一根女士香烟，优雅地点燃，说差不离吧。
就在李十双津津有味听闺蜜诉说悲苦的时候，老侯在敬老院老人慈祥的目光中和几个志愿者给老人们包三鲜饺子呢。
一个月前，老侯经林燕推荐，在上加入了阳光论坛，当起了志愿者。而林燕，就是那个群的群主。现在，林燕就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包饺子。林燕擀皮儿，老侯包，配合得默契十足。这是他们第三次从上走到生活中。前段时间，公司的经营势头不好，老侯心情很烦，就在上斗地主，和林燕配合很默契，就互加了好友，有事没事就聊，没想到，聊得挺投缘。老侯没想到，林燕是阳光论坛的坛主，本市阳光论坛志愿者的发起者。这让老侯对林燕很是刮目相看，并对她从事的志愿者活动很好奇。这批老年生活用品就是在林燕的介绍下，他送给新华社区敬老院的第一批礼品。林燕给老侯的印像和上的不尽相同。本来，老侯以为，林燕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甚至比他还大的女人，没想到，生活中的林燕活泼开朗，这个比他小差不多二十岁，长相酷似*的85后，还是本市著名的地产评估师。公司经常涉及地产评估，老侯向她请教了不少问题。每次，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老侯也跟着学了不少知识。几天不见林燕，老侯就觉得少了些什么。每天开车，吃饭，甚至睡觉，包括和李十双每周一歌，满脑子里也都是林燕。我这是怎么了？老侯有时候问自己。林燕算什么？情人，没上过床;普通朋友，可是话题聊得比较宽泛;红颜知己，人家也没向他过多地表露过什么呀。
拍胸脯，老侯对任何人都敢说，他是爱李十双的，包括现在。
当初，李十双，一个多么优秀的姑娘，硬是冲破家庭的层层阻力，义无反顾嫁了他。要知道，他当初只不过是车辆厂一个普通的八级工;说得好听是高工，实际上，在厂子里，比他高的人不下百号。论年龄，他大人家七岁;论长相，人家百里挑一，从校花的位置上下来就是厂花，对人不笑不说话，那个温柔亲和劲儿，若春水春风，任谁见了心里都舒服。没想到，一次无意中的“英雄救美”，倒给她对他印象中加了绝定性的分数。他知道，她之所以抛弃原来的初恋嫁了他，完全是因为自己是个侠义心肠的纯爷们。李十双不止一次跟他说，跟了你，踏实，有安全感。这时候他就笑，就那个小白脸，长得像线*瓜似的，见了自己的女朋友受欺负就吓得像生了锈拉不开的枪，这样的男人能给一个女人什么？这时，李十双就会点着他的额头娇嗔道，样儿吧！
可现在呢？原来随时都可以燃烧起来的激情，逐渐被生活中的琐事抚平。但这并不意味着老侯不爱李十双了。刚结婚前，老侯仍然健在的奶奶用枯枝般的手，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拉着李十双的手，满面慈爱，说，好好过日子，少年的夫妻，老来才是伴。夫妻就是勺子和锅沿儿，没有勺子不碰锅沿儿的。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日子才有奔头。奶奶早就入土，儿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他和李十双也没吵过一次架，红过一回脸，是众人眼里人见人夸的恩爱夫妻。他有时也纳闷，怎么就波澜不惊呢？有一次，李十双问老侯，是不是摸着我的手，好比左手摸右手了？老侯笑了笑，亲情大于一切。李十双说，熟悉的地方没景色，爱情全部被亲情覆盖了。我看你呀，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发现新风景了？李十双说着，用一双眼睛盯着他好半天，直看得他脸红心跳，忙分辩，我老婆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我侯德建总不能不知道轻重吧？再说了，就你老公我这模样，谁稀罕那！李十双说，那可不一定，当初，我咋看上你的，现在，就有人咋看上你。再说，你今昔对比，不是当年每月只挣三百多块的八级工了，而是堂堂的侯总了。那些小姑娘专门把眼睛盯在你们这些成功男人身上。李十双这样说，老侯的脑子里就浮现出林燕的模样来。 这时候，林燕将一张饺子皮扔到他面前，想什么呢？老侯回过神，没想什么。林燕说，下周，论坛的驴友队去大青山旅游，你要感兴趣，一块儿去吧，晚上有篝火晚会，农家乐。老侯说，再看吧。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巴不得那一天就是明天。两天后，林燕打来电话，问他参加不，如果参加，她就替他把名报上。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就在老侯将工作移交给助理准备去大青山的时候，林燕在群里公布了一条消息，说她临时有急事，不能和大家一起去大青山了。老侯想问为什么，林燕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没等老侯问什么事，林燕就把电话挂了。老侯极其失落回了家。李十双问他怎么了，老侯说，最近公司经销出现滑坡，心情有些不好。李十双说，身体是本钱，别为了公司，把命都不要了。我领你缓解缓解压力，放松一下神经。老侯说，怎么缓解？李十双说，猜猜，后天是啥日子？老侯搜索枯肠，只知道后天是星期天，也没想出后天究竟是啥日子来。见老侯脸涨得通红，李十双就说，你呀，不知天天想啥，后天星期天，是咱俩结婚二十五周年的纪念日，咱俩去棋盘山玩一天去。秋天的棋盘山风景可好了。老侯心说，大青山去不成，去一次棋盘山也好，再说，二十五周年纪念日，也该庆祝的。只是让老侯感到遗憾的是，陪同者不是林燕，而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婆李十双。
看着老婆早就准备好的行头，老侯的心里虽然的些失落，但还是暖暖的。
五
李十双提出，不随团走，走以前没走过的景点。这正合老侯的心意。两人去过几次棋盘山，只是近几年为生活和事业忙碌，抽不出身来故地重游。听说，棋盘山造了不少人工景点，可那都提不起老侯的兴致。最后，老侯提议，去鲫鱼背看看。
鲫鱼背在棋盘山北麓深处，山高约千米，因酷似一条鲫鱼而得名。这里人迹罕至，正值秋季，红艳艳色彩斑斓，银练般山泉叮咚流淌，红叶飘荡在银波之上，倾泄而下。众多游客只知棋是盘山两仙对奕的棋盘，却不知还有这么险峻绝美的去处。
往上爬的时候，老侯气喘吁吁。李十双说，你呀，常年不运动，长了一身赘肉，不运动怎么能行？你看看我，奔五十的人了，大气都不喘一下。
李十双每天跳广场舞，也拉老侯去，可老侯配合的次数屈指可数，去了，也是站在一旁瞧热闹。后来，李十双干脆不拉他了。老侯说，你也不想想，我都多大年纪了。李十双说，主要是心态问题，和年龄无关。走，咱们到顶上看看。老侯呲牙咧嘴，腿像灌了铅。李十双说，毛主席都说，“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走，上去看看。老侯刚想说不去，李十双的手拽住了他的手。老侯无奈，鼓起劲随同妻子往上攀爬。一边爬一边想，幸亏去大青山的计划搁浅了，大青山比这儿还险，这窘态让林燕看到，不知有多尴尬。还跟人家约定一块去西藏呢，爬这么一座小山就觉得胸闷气短，到西藏，还不得休克呀！
费了很大的力气，夫妻俩的双脚总算登上了山顶。山顶上的风景美不胜收，老侯都看呆了。李十双面露得意，怎么样，听我的，对了吧。老侯抻了一下腰，别说，在这儿，还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李十双说，还不得谢谢我。老侯点着头，脑子里却在想，山那边的林燕在干什么呢？什么事促使她临时变卦了呢？如果站在他身边的是林燕，一定是另一番漪旎的风景。
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从脚底下传来。老侯低头一看，一条花绿身子长着三角脑袋几尺长的蛇向他和李十双爬来。
老侯知道，这是条东北地区最*的鸡冠子蛇。初中时，他最要好的同班同学冯贵来就是被这种蛇差点要了性命。那年夏天，他和冯桂来、石英杰等几个同学响应学校号召，拎着水桶去浑河水库大坝上灌豆鼠子。此前，浑河水库崩坝，淹了下游十几个村庄，上千亩良田。经调查发现，导致水库崩坝的罪魁祸首竟是坝上生活的豆鼠子。校领导就组织全校师生去灌豆鼠子。本来，上个星期天，学校就灌了一次，这个星期天，老侯和冯桂来、石英杰余兴未尽，又拎着桶去坝上。三人灌得正起劲，从一个小碗口粗的洞里，灌出来的不是豆鼠子，而是一条碗口粗细的鸡冠蛇。冯贵来跑得慢，被咬到了小腿。到医院，腿已经青紫，医生说，再晚来一个时辰，腿就保不住了。所以，见到这条蛇，老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拉着李十双跑。李十双也是谈蛇色变，跟着老侯慌不择路一路狂奔。
老侯拉李十双一阵猛跑，没料到脚下踩空，然后一阵猛滚，竟然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侯醒来，睁眼一看，四周漆黑一片，李十双不知去向。这是什么地方？老侯知道自己没死，掉进一个地穴里了。他发现自己除了头痛得厉害外，腿上还被岩石刮破几条口子，左肘关节已经脱臼。他喊李十双，可洞里只传来他的回音，没人应声。
老侯艰难地坐起身，看了看夜光表，发现他已经在这儿躺了整整两个半小时了，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老侯觉得心有余悸。老侯急得火烧眉毛，希望马上找到李十双，尽快走出地穴。他搜遍全身，却发现手机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四周没一丝光亮，无法判断是从哪儿掉下来的。老侯忍着剧痛站起身，摸索着朝前走去。洞内平整干爽，脚踏上去，好像踩在了厚厚的落叶上。突然，老侯踩到了一个软软的异物，并险些被它绊倒。在夜光表微弱的光亮下，老侯看到，是李十双。李十双尚有鼻息，只是晕过去了。老侯利用学到的急救知识，蹲下身来对她施救。几分种后，李十双醒了过来。她摸探索着找到手机，发现手机摔碎了，当她明白所处的窘境，嘤嘤哭了起来。
老侯耐心安慰好李十双，自己则开始了艰难的探索。摸索着大约走了十来米，老侯碰到了光溜溜的崖壁，可他发现，既便正常人也根本上不去，更不用说他还伤了一只手了。他看到了上方有些光亮，知道刚才他和李十双就是从这里踩空掉下来的。
五、六个小时过去了，两人感到越来越饿，老侯心情越来越急躁，埋怨李十双不跟团走，结果，与外边失去了联系。联系不到外边的人，就意味着困死在这里。李十双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呀。老侯说，别吵了，保存体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老侯摸索着，突然，一脚踩空，掉进了洞内的一个深潭里。 老侯兴奋得大叫，这里居然有水。
远处的李十双听到一声巨响，吓得惊叫起来，急忙赶来营救。因为洞里黑如锅底，李十双几次摔倒在地。好不容易，老侯挣扎着上了岸，两个人呼喊着对方走到了一起。因为受伤，加上在深潭中挣扎了一会儿，老侯感到浑身发冷，身体越来越虚弱。他感觉，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穴之中！刚才的深潭，是条地下河。山下的清泉，很可能就是从这儿流出去的。
老侯嘴唇哆嗦着让李十双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后就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侯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热量，他发现，自己竟然和李十双光着身子紧紧相拥在一起。是李十双用自己的身体将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老侯感动得眼睛都湿了，说老婆，谢谢你。
从李十双的身体里涌出的源源不断的热量使老侯的体力得到了恢复，他决定再次寻找出口。他知道，拖得越久，生还的可能性就越渺茫。两人手挽手开始了搜索，两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掌握了整个洞穴的地形。这是一条宽约二十米，长约一百米左右，底部平缓的地穴，出口不但异常陡峭，而且因为弯曲使光线不能进入。在找不到第二个出口后，两人回到原地，再次尝试呼救。两人的喉咙都喊破了，也没有丝毫回应。
此时，他们已经被困了十三个小时了，饥饿恐惧寒冷一起袭来。老侯心情烦躁，倒是李十双耐心安慰起他来。李十双说，生不能同时，死却同穴，也是幸福。
老侯不禁一阵感动，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有发妻相伴，也是一种幸福。
嫁给我，后悔吗？老侯问。
李十双说，不后悔，就是有点小遗憾。
老侯忙问啥遗憾，李十双说，当年，稀里糊涂地就嫁了你，上侍候老人，下侍候你和孩子，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连个婚礼都没办，甚至一朵玫瑰花你都没献给过我。
老侯说，如果我们能出去，咱们马上就补办一场婚礼，当着亲朋好友的面，送你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好吗？李十双没有回答，而是将身子轻轻依偎在了老侯的怀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生还的希望在一点点消失。
两人不再沮丧，老侯说，在这地下洞穴里，我们能在一起，也算天作之合，命中注定我们要生死相随。感受着老侯的温暖，李十双泪流满面，说能够带着爱离开这个世界，死而无憾。在死之前，给我唱首歌吧。老侯说，想听什么？李十双说，随便，你最喜欢的。老侯想了想，就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
这首歌，是两人确定恋爱关系前一天晚上，老侯唱给李十双的。此时，老侯的歌声，把李十双的思绪牵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月圆之夜。老侯唱罢，李十双泪流满面，说唱得真好，我也给你唱首歌吧。没等老侯说话，李十双清了清嗓子，也唱了起来。
新鞋子还没有缝好以前
先别急忙着把旧鞋子脱，
旧鞋子还没有穿破以前，
先别急忙着把新鞋穿上
……
老侯说，怎么唱起这首歌来了？李十双说，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吗？老侯说不知道，但我听过，是首港台老歌。李十双就笑，是你的歌呀！老侯说，我的歌？李十双说，是的，这首歌是《新鞋子 旧鞋子》，因为演唱者和你同名，所以，我对这首歌印象特深。老侯心内一动，说，老婆，没想到，你这么有心。
李十双想了想，说现在咱俩都这样了，我希望你能说实话。老侯说你想让我说什么？李十双说，我是不是你的一双旧鞋？老侯说，什么新鞋旧鞋的，听不懂。李十双说，笨，我是说，除了我以外，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老侯说，在你之前，暗恋过一个女同学。
李十双说，我是说，现在，有没有喜欢过别的女人？
老侯说没有。李十双说，真的？老侯说当然，你比李双双还漂亮，又有哪个女人能超过你呢？李十双将脸贴上来，说真的？我不信。老侯说，没有，非硬让我说有呀！老侯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又闪现了一下林燕的影子。
李十双说，我就说嘛，我老公心里咋会有别的女人呢？
老侯说，那是。来，咱们接着再唱。
李十双说，老公，多少年了，咱们没今天这样这样心贴心，肺贴肺在一起了。
两人又唱了不少歌，不知不觉，两人唱累了，相拥着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人被一个声音惊醒。原来，是一块石头从上边落下，两人以为是幻觉，当第二块石头落下，才知道是上边有人在打探虚实。两人喜极而泣，精神大增，一起大喊救命。上面的人听到了他们的呼救声，让他们别慌，等候救援，一个小时后，救援的人腰绑绳子下到了洞底。两人得救了。
原来，两个人掉下洞时，老侯身上的背包却落在了洞口外，上山采药的山民们发现了背包，又发现了不远处的洞口，扔石头试探，才知道里边真掉下了人，这才打电话唤人上来将夫妻俩救出。从遇险到得救，两人在地穴里整整抗争了五十个小时！山民们说，这山叫鲫鱼背，传说，有个鲫鱼洞，千百年来，人们也没发现这个洞，没想到，被他们无意中发现了。
回去后，老侯和李十双补办了一次婚礼。高潮时，主持人用甜美的声音问，侯总，能告诉现场的亲朋好友们，怎么样才能将婚姻进行到底？老侯说，婚姻就是钻地穴。众人都笑了，李十双也笑了，老侯看到，李十双的眼里溢满了泪花。看着李十双，想起在地穴里的生死相依的一幕，老侯的眼睛也湿润了。要不是妻子，那段黑暗的时光，他真的不知该怎样度过，或许，他早就葬身地穴了。
入夜，老侯将李十双拥在怀里。
相依为命的感觉真好。老侯想。
夜色阑珊，满天星斗，一颗流星划过天院，留下一串长长的尾巴。此时的天空，比任何时候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