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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27 16:13:00

01.

大牙湾煤矿迎来了一九八五年的第三场雪。雪撕扯着冷云,与尖利的风较着劲,扑打着费劲前行的孙少平的脸。少平摸了下被打得疼的脸,那从发额斜划到眉梢的伤疤有点发红。

二十七岁的少平心里一颤:本来英俊的脸多了这么个疤痕,丑八怪能配得上金秀那样的大学生,她是那么的美丽;自己只适合在这黑黑的矿洞里去挖煤,脚踏实地地用牛一般的劳作,土地一般地奉献,让自己感觉到活得有些尊严,也许受些苦难是生活里的诗意。这样想着,心里感觉到大兴煤矿是自己的归宿。他坚毅地站在高处看着大兴煤矿,别有一番景致。

洁白的雪恰如田晓霞的白衣,把矿区里的厂房变得雕栏玉砌,高大的煤山矗立成雪山,泥污的崎岖的矿山早已被雪覆盖。只见那原野埋葬着师傅的地方有一棵腊梅在开放。少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师傅的坟前。摆上一瓶酒,点上三颗烟插在雪上。行礼后扫了一片雪坐在坟前说:“要过年了,师傅,我来看看您。我给你点上烟,敬上酒。咱俩唠唠话。家里都很好,嫂子是我姐,进了矿上接了你的班;小明很懂事;我会替你照顾他们的。前一段时间出了矿难,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还是没有尽到班长的责任。我要好好地带好班里的弟兄,保好他们的安全。您说好好地休息吧。我就要回老家过年了,年后再来看您。”

少平告别了师傅,向火车站走去。回家过年的乘客把火车站快挤爆了。到处是黑压压的人,一些扛着蛇皮袋子的民工仓皇地挤着买好车票,紧捏着那硬纸板的车票往火车奔。到处是喧嚣的人群,摩肩接踵,被人挤得脚都离了地,有的人就往车窗里塞行李,斜插着身子挤上火车。

少平在车站被人流裹胁着,看到一只纤长的手正夹着前面的农民工的裢袋里的钱包,刚露出个角,少平急往前走,拍了一下他,朝那农民工喊:“大哥,我榜你提会行李吧。”那粗黑的农民工扭转身,摔开了那罪恶的手,他嘿嘿地憨厚地笑:“不用,这点行李不碍事。”那小偷恨恨地朝少平瞪了一眼,悻悻地离开。

旁边的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却牵住了少平的衣角。破衣烂衫、脏兮兮的脸,凄惨地喊:“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吧。”少平给了他一块钱,那农民工悄声对他说:“你看吧,那小孩子旁边准有个后边监视的。”少平扭头看,真是的,那小孩讨好钱后胆怯地就向不远处的一个大汉望。车站里遇到过四五个讨钱的小孩子,那大汉嘴里斜叼着一支烟,眼四处逡巡着这几个小孩。

少平悲苦地咽了口唾沫,想,这就是平凡的世界吧。有好有坏,有苦难也有幸福。哪里有岁月静好,阳光下也有罪恶。感慨着无奈登上火车,绿皮的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吵闹不断。

少平正在车厢里艰难地站着,忽听得一个女子清脆地惊喜叫着:“少平哥!”少平抬头看,却是堂妹孙卫红。少平看着整日在农田劳作的卫红,脸有菜色,皮肤黑黑的,身形瘦削,却两只黑色的辫子扎着一根鲜亮的红头绳,穿着一红色的毛衣,披着红呢绒大衣,一身挺括的西裤,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皮鞋。少平心里奇怪,这时正看到胖胖的列车员检票,看着几个与卫红穿着一样的十几位姑娘嚷嚷:“检票检票!你们几个又是到广东相亲的?都一齐拿出来。”列车员一边检票一边摇头:“哎,贩什么的都有。挂羊头买狗肉,握着乡里开的相亲介绍信,相的那门子亲。”旁边的一个穿着银带着金的肥胖女人想站起来理论,却被地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拉住。

少平使眼色给卫红,过了一会儿,卫红借上卫生间跑过来,少平跟随着。看没人跟过来。少平急促地问:“卫红,这是人贩子,你怎么跟她们一起?”卫红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悲苦,小声抽泣着依偎到少平跟前絮絮地说:“你二爸还是那样,只是整天翻着报纸看政策,看是否还能回到那吃大锅饭当权的时候。妈也什么都不做,全家的活都是我一人在地里苦苦撑,日子过得更烂包。大娘总是隔三差五地送些面和吃食衣物补贴着,奶奶您养着,还是日子过得还是烂。一家人五口实在过得恓慌。金富要跟我好,他人也很好的,时常帮我忙我家里的农活。可你二爸就是死活不同意,拆散我们两个。前些时间咱村里嫁到广东的邻村金桂来咱村,说广东人过得好,带我们去相亲。你二爸看中了媒礼钱五百元,我也想家里实在难,就同意去广东相亲了。”

少平心里悲伤,愤怒地想:二爸呀二爸,你真够浑的!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早年我爸吃糠咽菜供你上学,拉下脸皮求福军叔安排你当工人,你被开除。给你东挪西借娶亲后,把我们家逼出来的,我家借一破窑洞安身。奶奶不养蹭吃蹭喝,母亲帮你家度饥荒还欺负我妈。现在破罐子破摔懒散成性,农家活一点不干日子过成烂包,更混蛋玩意卖女儿!少平恨得额头青筋暴起!

他却脸色平静地看着懂事的卫红,抹干了她的眼泪,柔声说:“再难,你不能被人贩子去。这事你听我的,下一站你偷偷地下车,我到另一列车厢下车。金桂以后到村里要人,让她来找我!”少平坚定地说,使劲的握了下卫红的手,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有哥。你按哥说的办,洗把脸,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以后哥给你和二爸找个活做,日子会过好的。金富的事,我给二爸说。”卫红心里才有点信托,她依赖地看着成熟稳重的少平,心里感到暖暖的。

到了下一站时,少平端着一碗方便面,装着不小心的样子泼了那尖嘴猴腮的一衣服,那家伙大怒,揪着少平不放,骂着:“瞎了你的狗眼,走路不会看着,泼了我一身。”少平装着嬉皮笑脸地说:“车猛一停,后边的人猛一往前撞,汤就洒了,浇你身上了。这也不能全怨我,对不?”二人高一声低一声地争吵,闹成一锅粥。

卫平瞅准时机偷偷溜下车,少平看她下了车,拿出几十元钱赔礼道歉。那尖嘴猴腮很感觉沾了光,兴奋地数了又数那把钱。少平急忙走到前面的车厢门口下了车,找着卫红,拽着她快速出了车站,躲到一家宾馆里多时。

少平偷偷地看没人追过来,才拦了一个开往自家县城的长途汽车,往家赶。

02.

八五年的除夕毕竟最像除夕。而今年的除夕更显得有些年的味道。双水村的每个人都忙着过年,进入腊月二十,女人们就在冬天的冰水里洗萝卜、泡豆芽、还洗刷着各种厨具、打扫房子,接着的那几天更是喜洋洋地忙活:蒸一锅锅的白馒头、包子、枣糕,锅底下烧着劈柴,冒着香气炖着肉,或油炸着丸子,于是村里便传来香喷喷的味道。男人们忙着打扫庭院,杀猪宰鸡。

大年三十的双水村都为迎新年忙得人仰马翻。下午孙玉亭同志手起墨落,那遒劲的字在春联上落成。身为村支部副副支书的玉亭喊上支书金俊武和村长一同看望孤寡老人。玉亭说:“年前在车站碰到黄原市委书记田福军,他拿出一笔钱托付我们替代他为村里的孤寡老人送点东西表表心意。每家送一桶油,一袋白面。咱村村干部得把福军书记的温暖送到。”几位村干部感激书记的好心,于是一行人就出发了。

少平就领着虎子卫红的妹妹等几个人忙着去挨家贴春联。两家大小门有几十个,一个在前边扯下旧春联,一个在上边涂浆糊,一个往上贴,忙到街上在关公庙上放鞭炮时,才得以贴完,看一看,满园红红的,一片喜庆。少平赶到他家后边的庙上。那庙对着东边池塘,紧挨着是前地主金光亮母亲的房子,坐东面向路,平常总是伴随着的瘫痪在床的光亮的母亲长一声短一声凄怆的呼喊:“小来小来,给我喝点水,给我送饭来呀。”少平有时听到喊声,闪身进门,不顾屋里的便尿满布,看她满面苍灰,发乱眼混,手如干柴,给她洗净落了厚厚的灰尘的碗,给她倒满水。为此孙少平找金光亮,狠狠地说了他一通。这时孙少平看着这神庙,冷笑着想:那据说很灵验的关帝庙却没有保佑他的近邻。

不过乡人很是敬畏,一群群的乡亲分拨开来,每一群人来到,先是放火鞭,鞭炮声声响,雷子震耳欲聋,下边的鞭炮碎纸屑厚得很。声停,一人喊:“叩头了。”乡亲黑压压叩下头去。叩完神庙去祭祖。少平领着虎子急急地从家里取出香纸包与鞭炮,挎着蓝子跟着几百人的队伍是去上祖坟。在祖坟此起彼伏地放炮仗,持续半小时,鞭炮的声音渐熄,少平拿出纸包在坟前祭祖点燃,叩头。然后分头到各家祖坟上去祭祀。少平看着祭祀祖先的乡亲们,心想:乡亲心是朴实的,认为孝首先要敬祖,所以放鞭炮要求多,香点得旺,纸包要燃完。田间的坟前到处是恭敬的祭祖的人。祭祖完已是太阳落山时,火红的大灯笼似地挂在树梢头。

少平回家,水饺下锅,少平的母亲把煮沸的水饺烧三滚,然后用手摁摁水饺皮儿,水饺皮儿随即弹起,那香喷喷的水饺就熟了。母亲首先盛一碗,端出来到院里,对着玉皇神像祈祷:“天爷爷,地奶奶,来吃水饺了。”然后一家人美美地吃水饺。吃完水饺就到了热闹的除夕夜。街上火树银花,院落里不时鞭炮轰鸣。小孩子手提各色灯笼,大人穿得新崭。那神庙前理是香烛劲燃,香烟缭绕,全是刻诚惶诚恐的虔诚叩头的妇女。

除夕傍晚时,我们的革命家、村副支书孙玉庭同志绊着脚趿拉着两只破鞋忙活着组织秧歌队,嘴角冒着白沫。家家贴上春联,在窑洞的庭院里红灿灿地满院喜庆。上完坟祭完祖先敬社神,到处是鞭炮齐鸣,到处是穿着新衣的黑压压的人。空气里是鞭炮炸响后硫磺的味道,半空里是鞭炮放过后的烟雾,混合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天还没黑,可家家的大门上都点起了红灯笼,高高地挂在大门的门框上,仿佛特意前来偿还白天对它们的怠慢似的。等到村民们幸福地吃着团圆饺子后,慢慢地除夕的夜黑下来。福堂叔很有兴致带着两个孙子去大街上观灯,那是一个幸福的除夕,润叶与向前和好了,一家人骑着自行车和和美美地来看望。儿媳郝红梅教小学,儿子润生跑运输,于是福堂便如一个慈祥的老佛爷,过着舒心的日子。大街上人很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人与人之间洋溢着安定团结的气氛。很多的孩子,提着噼噼哩哩滴火花的滴滴巾,在人缝里钻来钻去。有的提着红灯笼到处跑。

在天黑透时,少安、兰香、少平还有吴仲平拉着地排车把秀莲接回家中。孙玉厚老汉眉头皱得如头大蒜,看着秀莲瘦了很多,脸色灰白地躺在床上,死命地咳嗽,费力地呼噜呼噜地喘息,那痰却如泉水似的永远吐不尽。勉强领着孙子到街上来。孙玉厚老汉耐不住孙子羡慕红灯笼,被孙子拽着回家做。

到家了,孙少安看着爹愁苦得不行,蹲在墙角吸着旱烟。少安走过去,挤出一丝笑容说:“爹,你也不要太焦心,医院去看。”回头招呼儿子:“来,爹给你制作灯笼。”锯下巴掌大的一木板,钻几个眼,用竹刀劈开几枝竹蔑,上边用细竹蔑编成圆口,扎成了灯笼,再用牛皮纸糊上。于是一个灯笼做成了。

老汉急忙拿来一根红蜡烛,插在灯笼底下的木板上的钉子上,点着后放下灯笼罩,绑上灯笼杆,孙子惊喜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往街上走去,孙玉厚老汉看着,嘴角流露了一丝笑,少安拍了下他的肩膀,宽慰着说:“没事,秀莲的病会看好的。”可心里苦得如噙着个苦胆,肺癌中晚期了,情况不容乐观哩,过几天得到医院去治疗。于是连忙回去照看着秀莲打点滴。

孙少平从家里走上街头,向田野走去,感觉到有点胸中闷气。那是黄昏的黄土高坡。夜色降下帷幔,天穹上方也点燃起万千盏灯笼。双水村的除夕还是晴朗的寒夜。有形的东西显得特别真切和完整。大地、空气、月亮和星星都凝聚在一起,被严寒冻结在一起了。树影横投在林阴道上,现出清晰的黑印,仿佛雕成了凸形。总觉得各处老有黑影从小路上掠过。大星星挂在林中枝叶当中,宛如一盏盏蓝色的云母灯笼。小的则有如点缀着夏天草地的野菊,缀满整个天空。

看着村里的那些人还点着小红灯笼。空旷的原野里浮着一层烟雾,在雾中看去,那光亮使他记起往年的七月的荷灯。他与田晓霞在湖边,湖面虽还浮着烟雾,鼓楼角却已画上了一笔夜晚序曲的银白。这时,天上依然印着一饼光芒淡白色的圆月。暖风吹来拔节青草的甘甜和被埋进新土中的枯枝败叶的芳香;海洋奏起壮丽得蛊惑人心的乐曲,神秘莫测的远方一闪一闪,白的、红的或者绿的,渔船的眼睛、夜的眼睛……因幸福而颤抖的孙少安紧紧拥抱着田晓霞,一遍遍地在她唇上、颈上吻。。。。。。

远处一两声狗吠传来,惊醒了他挂在腮前的泪滴,少安抹了一下,却惊疑地看到身后的金秀提着一个小灯笼站在十几米的地方,正呆呆地着着她。

金秀一肩斜靠在旁边的枣树上。目前,只要望着她的少平就够了。看着少平如枣树一样倔强坚强地地与这贫瘠的黄土高原抗争着,柔情地抚摸着那干皱的老树皮。少安看着如自己的亲妹妹样的秀她孤独地坐在灯笼下,眼睛并未望向欢乐的双水村扭秧歌的人群,而是向上望着悬挂在她头顶上的银白色的月灯笼。跳跃的烛光洒下来,她上扬的脸庞整个都沐浴在闪烁的光环当中。他觉得这个光环恰到好处,正适合像秀这样天使般的人儿。

年前少平在矿难中昏迷中,医院里她不合眼地十几天精心照顾,把他抢救过来。眼蒙着纱布,她是那时曾经是他的护工,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当他心里孤独无助,无处可去时,她为他提供了避风港,保护他、对于未来充满恐惧,她是那么爱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的脆弱的玻璃心,又是那么害羞地给他写了一封滚热的求爱信。那感觉像前辈子那么久。望着她,一股暖流流溢着少平。

起风了,吹着秀的灯笼摇曳着往少安这里来。少平心里却冷了下来:我这丑八怪,脸上长着从额角到眉骨的疤痕,还不滚回你黑暗的矿洞,怎么配得上那天之骄子的金秀。

他笑得勉强,接过秀手中的灯笼:“秀妹,咱们回去吧。田野里的风有劲,小心冻感冒了。”

秀果断地伸出纤细白嫩的手紧紧地握着少平满是茧子的粗黑的大手,牵着他向枣树奔跑。到了枣树前,秀在挥她的手帕。她走近枣树旁,秀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唱歌。歌声如夜色一样深,她唱着信天游:“黄土高原土坡坡,沟沟汊汊长庄稼。黄牛拉犁死命耕,甘心奉献土坷垃。“少平在秀的后面低沉地吟唱:“命运时常沉重,但是当你以为走投无路时,不知从何处会冒出一丝光明。”

秀用窝成一团的手帕捂住嘴哭泣。少平走到秀身边,手提一盏正在燃烧的灯笼。秀的头发里插着一朵腊梅花。她的脖颈裸露着,被照得通明,她的白净的脸庞是玻璃的。少平的目光滑过这个玻璃般的脸庞。他的心里如一根鱼刺推着他,紧挨着秀,靠近枣树。秀的歌在唱对着少平痴热的爱,少平在徘徊他的苦难挣扎。金秀的少女的手皮肤光滑,如同透明一般。她的手臂上戴着顾养民送她的手镯,时而顺着胳膊肘滑上去,时而又下坠到手腕的地方。手镯一闪一闪如同破碎了一般,在灯笼的火焰中又重新回归完整,在火光的照射下,发热起来,灼热得少平赶忙躲离眼光。

秀的手中拿着下那个镯子,摘下帽子,向少平吻过去。少平眼前幻化出田晓霞在田野中的树下激情朗诵诗歌的场景,心里碎成一片,如灯笼的光斑驳地洒落。。。。。。

03.

年早春,春节刚过,孙少平就回到大亚湾煤矿。在春寒料峭里,柳芽虽没有泛青,可褐色的枝条里那芽蕾的活力在涌动;冰雪覆盖下的种子在土壤里还在冬眠,可忍受着寂寥,耐着苦寒静静地等待。

现在少平正蜗行在煤矿的巷道里,头顶上熏黑的矿灯发出晕黄的光。少平在领着他的班在突击采煤。钻头在嗡嗡地飞转,煤屑在飞舞,少平的手死死地抓住钻头,手上的青筋暴突,豆大的汗粒挂满脸庞。少平看着优质的煤块被队友迅速地装上了煤车运走,感到自己沉重的劳作很踏实。

过了两个小时后班组休息,少平独自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拿出了日记本开始着他的小说创作。医院里金秀柔声给他说:“你不必纠结于小说的开头,这如削苹果,从哪里开始削,都可以完整地把苹果皮削完。关键是在削苹果皮的过程中要有持久力,不中断,坚持下去,就可以完美地削完。你看。”眼前又跳跃出金秀清丽的身影:她洁净的面容上绽放着皎洁的笑容,温柔地看着少平,纤细白净的手灵巧地拿着小刀,在金黄的苹果皮下旋转,那苹果皮轻松地削成一圈剥离下来。

少平于是不再纠结于他的长篇小说的开头,于是在他的笔下绘成了流淌的活的画面。他写道:“现在我在狭长的煤矿巷道里,用我的微弱地矿灯照着,任我的思想在飞翔。我拿起手中的笔当做泛湖的船桨,回溯我的生活的河流。我的童年似乎很漫长:总是那翻得破旧的小人书,还有那唱得老掉牙的童谣,再有那说得陈旧的巫婆的传说,要不就是无聊地在结冰的窗花上画各种动物的形状。很快就到了青春的门,里面有热情的诗样的张扬,还有激情地绽放。有与小霞纯情的爱情经历,有走向远方的执着。我的青春无悔,目标有时实现了,带给我幸福与快乐;目标没有实现的,可经历过的永远使让丰盈。我喜欢远方,向往着巍巍的山,它教给我沉稳;走过山,我喜欢壮阔的大海,大海给我激情;走过海,我喜欢浩瀚的沙漠,沙漠给我宽阔的胸襟。我要一直走向远方,路不要问有多远,要问志向;山不要问多高,要问意志。”少平写到这里,深邃的眼光望着远方,沉浸在自己的人生之河的回忆里。想到嫂子秀莲的病,心里不由行抽紧,眉头皱起一个疙瘩,心里惴惴不安,一种不祥的情绪在心里翻腾。

正在这个时候,医院里陪着秀莲看病。春节后,医院有一种中草药治癌方法,于是带着秀莲前去诊治,医院给开了十几包中药包,带回来给秀莲服用。那中药包是灰褐色,浓稠味极苦。少安扶起秀莲的背,端着热的中药碗给秀莲喝。秀莲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挣扎着坐起,抚了一把干枯的头发,屏住气喝了一大口,苦得眉头拧成了疙瘩,身子不自主地颤抖。少安扶紧她的上身,身上瘦得皮包骨,咯得胳膊生疼。少安也跟着心里颤抖。

这样服用了三天,癌症病情更加严重,原先还能吃饭,现在没有胃口,还导致消化不行,就是吃一点,也是持续着拉肚子。勉强走路,腿打颤,浑身乏力。

玉厚老汉夫妇愁得不行,煎熬得日夜坐卧不宁。少安搓着手急得跳脚:“放化疗不能再做了,秀莲说她撑不住了。这中药治疗吃坏了肠胃,身体迅速地跨下来了。医院里去看。”医院。金秀与兰香请他们在饭店吃饭。

04.

中午时少安与秀莲一行来到金秀与兰香订的饭店旁。金波父亲开着他的货货,驾驶室卧着的秀莲,秀莲脚浮肿已穿不得下鞋子了,地仰卧在驾驶室内,头发焦没有光泽,枕旁落了很多根头发,瘦削的脸露出颧骨,面容青灰,眉头紧锁,手无力地抚着她的胸部,兰香搀着她嫂子的手想扶起她。秀莲的手冰冷,胳膊如麻杆,只有一层松软的皮包着。

秀莲软沓沓地根本就起不来。弱声说:“我到饭店坐不住,吃饭的时候再起吧。仰卧着疼得轻一些,一起来就疼得受不住。要是有一点办法就不来了,在家里疼得受不住了。我来省城再复查一下,究竟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癌究竟扩散没扩散,长没长,如真没法看了就不看,也就死心了。可也不能死得冤。弄明白点。”

秀莲边说边吃力地喘气,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头死命地勾着,脖子细一了圈,青筋露着。金秀与兰香轻轻地敲着她的背。少安痛苦地蹲在地上偷偷地抹了把眼泪。

吃饭时兰香走到秀莲躺着的车旁:“嫂子,吃饭了。”秀莲痛得下不来车,让她们自己去吃。嫂子转过身泪流满面,嫂子等到兰香离开,也暗自哽咽。

金秀点完了菜,可秀莲还是下不来车,兰香便不时地给秀莲送一些猪蹄与虾,秀莲吃了少许,喝了一点萝卜丝疙瘩汤。

兰香几个人一顿饭吃得恰似土的滋味,匆匆忙忙吃完,便带秀莲回兰香家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秀医院,医院。医院门口却悲哭传来,少安看到有一家人悲怆地抬着亲人的遗体喊着:“母亲,回家了,咱回家去……”少安逃跑似地离开,医院食堂买饭。

可到了晚上八点时,秀莲痛得冒冷汗。兰香慌了神,急忙去喊医生,然后大声地喊楼下的少安。少安赶忙奔跑过来,医生已经给秀莲挂上了吊瓶,正在输液,可秀莲还是痛得把眉头皱成核桃纹……

接着治疗,医生并没有办法,因为已经不能再做放化疗了,只能保守治疗。医生也只是给秀莲抽积液,打化痰消炎针,可治了几天,秀莲痰多腹痛难以捱得住。

过了一周后秀莲让少安把全家人叫来,怕一口气喘不上来,人就过去了。全家人都到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总共住了一星期,秀莲执意回老家,秀莲心里有点绝望。

秀莲回家后,第二天,少平听少安打到矿上的电话,少安高兴地对少平说:“秀医院,药对症,又加大了剂量。我把医生进行治癌的话说给你嫂子。你嫂子又有信心哩,心情很好。少平,你不要太牵挂,你嫂子的身体状态有些好转哩,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错,你嫂子让我给你说声。”

少平很激动,给嫂子通了电话,鼓励嫂子好好看病。秀莲听着少安有热度的话语,心里感到很温暖。一个人与癌症抗争很害怕,亲人的陪伴是最好的良药。秀莲感觉她现在很有治疗癌症的欲望。医院沟通,得知医生可以打点滴用注射液药物抑制癌了。

少安终于松了一口气。吃饭时,秀莲很有力地流畅地说:“吃了个大菜包,喝了很多奶粉。不喘不大痛了。”吃过晚饭后,医院里慢慢地跑了两圈哩。少安高兴地说:“等待你好了,咱们再把砖瓦厂开起来,好日子还在等待你呢。”秀莲心里苦,可嘴上笑笑说:“好吧。”

少安欣慰!鼓励宽慰着秀莲。

可年8月23日,秀莲求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了。秋天晚上的风还是凉的。夜空一片漆黑,医院二楼07号病房里亮着惨白的光,空调吐着很冷的空气。患食道癌的我父亲脸色惨白,手无力握着的一个白塑料痰盒,鼻子插着氧气管,正无力地吐着,可肺气管里不断传来的急促的呼噜声。

凌晨四点左右,秀莲让少安把兰香等人全部喊醒。他们围在秀莲的病床前,秀莲深陷的眼窝挂着清泪,喑哑着哀求着说:“这癌咱不看了,已经看了接近一年了。再看就是让我受罪!憋死了。让我回家吧。”

少安解劝着:“咱走也得到天明了后才能走呀。”兰香看嫂子憋得脸发青,连忙喊值班医生。

医生来了后,秀莲用手轻轻地拉住医生的衣袖,低声急促恳求说:“憋死了!医生,您看有点什么办法,让我解脱吧!求您了!”

秀莲开始出现幻觉了。到了早上五点多钟,医生又给秀莲输上液。可秀莲坚决要出院。医院收拾东西。

通话后,少平心想,嫂子遇到癌,抗癌的路正长,一起陪伴嫂子抗病前行,急忙给少安汇来六百元钱。

夜漫漫,一家人陪护秀莲抗癌的生死之路正长……

阳光如黑色的困难笼罩着这平凡的世界,可少平、少安他们站在苦难仰望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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