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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5/5/22 14:03:00

中年时的母亲

一早,天空清朗,阳光暖人,不似往年清明节阴晦的天气。

下午时分,天上浮起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风渐渐硬了,凉了。心里吁了一口气,这才是清明应有的天气,这才是让人神情黯淡、心痛如割的天象。

年12月26日,妈妈永远离开了我们。悲痛中匆忙办了丧事,再去弟弟家中,独自坐在客厅里,恍惚间觉得妈妈还在一墙之隔的卧室床上静静躺着,偶尔会叫一声“马平”或者弟弟的名字“小华”。

母亲与我(左一)和哥哥

叫弟弟找来家里的老相册,我轻轻地一页一页翻看着。相册里有爸爸妈妈青年、中年和老年时的照片,有姥姥的照片,还有我们哥仨小时候的照片。日月如梭,往事如烟,转眼间我们也老了,哥哥年近古稀,我已六十有五,弟弟则几近花甲之龄了。看着一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想想过往的人生,不由得心如刀绞,泪如雨下。20多年前,爸爸73岁因病辞世。而今,妈妈以92岁高龄撒手人寰。

我用手机拍下了爸爸妈妈的照片,取下了我儿时和中学时期的照片,然后让弟弟将侄儿叫到跟前,郑重地嘱咐道:家里只有你一个男孩,这本相册你要保管好,传给后人。弟弟逐一指着相册中的长者,告诉儿子,这是你的……

悲痛中神思恍惚,想为妈妈写点儿什么却定不下心来。那就等等吧,待心情平复了心境安稳了再动笔。

我们哥仨陪母亲过年

谁知这一等就是三个多月。过了新年,过了春节,过了我的生日(孩儿的生日,是妈妈的苦日啊),期间,俄乌战事爆发,国内新冠疫情由散点发生而吉林、上海确诊病例相继骤增,辽宁疫情防控形势随即紧张起来。转眼间,清明节就到了。我告诉自己不能再拖了,必须给妈妈给哥们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天前的早上,那天是星期天。弟弟突然打来电话(妈妈生活不能自理以后,我特别害怕接到弟弟的电话,尤其是晚上,总是担心妈妈是不是又有什么病痛了),说妈妈肚子鼓了一个大包,医院诊治。他再给朋友打个电话咨询一下,然后通知我。很快,弟弟又打来电话,要我马上过去。我急忙穿了衣服,匆匆下楼,打车赶过去。弟弟说,电梯狭窄,担架无法上楼,只能他背着妈妈下楼,医院。

弟弟下楼去地下车库提车,我和保姆陪着妈妈。

弟弟说,前一天他给妈妈洗了澡,晚饭也还正常。夜里妈妈叫着肚子疼,后来发现妈妈肚子鼓胀起来。今早妈妈吃不下东西,喂她一点水也吐了出来。此刻,瘦得不成样子的妈妈无助地仰卧在床上,闭着双眼,半张着嘴,呼吸粗重。

保姆周六休息,今早过来照顾妈妈。

她说,早上还挺清醒呢,我跟她说,大姨,你儿子这么孝顺,你能活一百岁!大姨笑了,说我能活一百岁?

十几分钟后吧,妈妈的呼吸不那么粗重了,渐渐没有了声息。

保姆说,可能是夜里折腾累了,这会儿大姨睡着了。

屋里突然静下来,我下意识地有几分不安和惶恐。但是又不敢说什么,怕说出来如果是真的自己无力无法承受。保姆似乎也有同感,望着我说,二哥,你叫叫大姨吧。

我俯下身子,凑近妈妈轻轻叫着:妈,妈!妈妈没有应答。

保姆摸了摸妈妈的手和心口,说还是热的。

我试了试妈妈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没有感觉。我又摸了摸妈妈的手和额头,感觉着妈妈的体温,心里稍稍安稳下来。我和保姆都觉得弟弟好像应该上楼了,嘀咕着怎么去了这么久?事后想来,那时我和保姆心里的不祥之感已经很强烈了。

弟弟终于回来了。保姆赶紧对他说,你看看大姨咋了?弟弟大声叫着:妈!妈!你可别吓唬我!弟弟已经带了哭腔。他用手试了妈妈的鼻息,又摸了妈妈的手腕和颈动脉,立刻号啕起来。

我劝弟弟冷静下来,需要找医生确认妈妈的状况。弟弟马上打了电话,正在小区另外一医院大夫很快赶了过来。大夫摸了妈妈的脉搏,看了妈妈的瞳孔,对我们说,老人已经走了。

经受了最初难以承受的巨大冲击,我和弟弟擦干泪水,强忍悲痛,开始张罗妈妈的后事。我们三兄弟不是囿于旧习俗之人,加之地方政府推行殡葬改革,妈妈的丧事便能简则简了。三天后,妈妈化作一抔骨灰,装殓入匣,暂且寄存,准备来年清明与父亲合葬。

最初的几夜,一直没有梦见妈妈。那天夜里,妈妈忽然进入梦中,居然是她中年的模样神态,亲切而慈祥。自此,每每夜半醒来,总是辗转反侧,不能安眠,心中暗自叹道:妈妈走了,我们兄弟是没娘的孩儿了!便不断忆起我所经历和知道的妈妈艰难坎坷的一生。

我对妈妈知之甚少。这世上没有我的时候,年幼不记事的时候,我不知道妈妈的经历尚且有情可原;记事后到长大成人,我只享受着母爱,却忽略了妈妈的经历;妈妈渐渐老了,我忙于自己的工作、生活,顾不上询问、了解妈妈的经历——现在想来,愧对妈妈,追悔莫及——你这不孝的儿子!

母亲(前排中)与西南革命大学同学

还是凭着妈妈生前只言片语的回忆,凭着我不甚清晰的记忆,记下妈妈坎坷艰难的一生吧。

妈妈是鄂北人,身世有些复杂。妈妈父亲一辈兄弟三人。妈妈的大伯读过书,做买卖或者做个小职员,日子过得殷实。二伯是我的亲姥爷,应该是个没有文化的粗人。三伯很少被老一辈人提及。大伯没有生养子女。二伯有6个儿女(后来听姥姥说,她生了10个孩子,其他4个都夭折了),好像沾染了什么恶习,生活打理得不好,家里日子十分艰难,于是将大女儿和二女儿(我的妈妈)过继给大伯。大伯、大伯母待大姨和妈妈很好,不过他们很早就过世了,在我们这一辈人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留下什么印迹。

妈妈读过中学,在那个时代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年前后,妈妈住在湖北襄阳城里,经历了解放军攻打襄阳和樊城(史称襄樊战役)的炮火硝烟。直到晚年,妈妈还对襄阳城下枕藉的尸体和“打下襄阳,活捉康泽(国民党第十五靖绥区司令)”的口号记忆犹新。年,妈妈辗转至四川。重庆解放时,妈妈于游行欢庆的人群中遇到昔日的同学。不久,妈妈进入刘伯承任校长的西南人民革命大学学习,结业后响应党支援东北工业建设的号召,踏上东行的列车,与一批热血青年奔赴东北。此时,新中国百废待兴,急需人才。妈妈先到中共东北局报到,继而分配到抚顺市委财贸部工作,其后与湖南大学毕业、正在抚顺市委工业部工作的父亲相识,相恋,结婚,这才有了哥哥、我和弟弟。

儿时的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罪过,我出生之后妈妈的厄运就开始了。父亲从市委工业部派到大伙房水库建设工地,负责工程机械管理,成为当时最年轻的科级干部。大伙房水库合龙蓄水后,父亲随工程建设队伍转战铁岭清河水库建设工地。此时是反右斗争后期了,耿直的父亲在向党“交心”材料中为爷爷的不公遭遇发了几句牢骚,因此被打成右派。其时,妈妈已从市委财贸部调至市百货公司工作,由于工作积极,成绩突出,成为入党积极分子。单位领导找妈妈谈话,要求她与父亲划清界线——离婚。经过痛苦的思考,妈妈拒绝了领导的要求。须知,那场影响了上百万人命运的反右扩大化运动,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

母亲(后排左二)和同事(年)

随后是三年自然灾害,我和哥哥与父母一起吃糠咽菜,忍饥挨饿。父亲远在外地工作,姥姥从湖北老家赶来,帮助妈妈照料我们哥俩,操持日常家务。至今我还记得,我们一家老小三代四人半夜从副食店往家里搬运配给的大白菜,姥姥出去捋榆树叶、榆树钱走丢了……

接着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由于站错了队(加入了不被驻抚部队支持的群众组织),加之老家同学揭发妈妈中学时集体加入了“三青团”(国民党青年组织——三民主义青年团),妈妈惨遭批斗、示众和殴打。那时,我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除了玩耍和淘气,并不知道大人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一天深夜,我忽然醒来,昏暗的灯光下,妈妈一边用酒精和尼古丁麻醉自己,一边啜泣着压低声音向姥姥诉说自己的遭遇。没有文化的姥姥,恐怕很难理解突然而至的人间悲剧。她用我半懂不懂的鄂北方言劝妈妈,为了孩子,为了丈夫,一定要挺住,坚持活下去。

清理阶级队伍、“斗批改”运动结束了,随着林彪一号令(其中有疏散城市干部职工内容,其实是将那些被打倒的干部统统赶到农村去)的传达,单位群众组织的头头儿开始动员、逼迫妈妈下乡。几次抗拒无效后,妈妈提出两个条件:一是送姥姥和年幼的弟弟回南方老家,二是父亲和我们一起下乡。很快,小姨从武汉赶来,接走了姥姥和弟弟。然后,群众组织的头头儿谎称父亲单位已经同意父亲下乡了。年7月,单位逼着妈妈办理了全家户口和粮食关系迁转手续,派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拉着我们娘仨和家里仅有的两只旅行箱,以及包袱里的被褥和几件旧衣服,纸盒箱里塞的锅碗瓢盆,颠簸了整整一天,将我们送到辽东山区一个小山沟——清原县南八家公社猴石沟大队第八生产队。

妈妈是下乡接受劳动改造的“五七”战士,带了工资下乡,家里人的户口和粮食关系转到公社,每月还可以在公社粮站购买定量供应的米面。只是猴石沟不通汽车,往返公社粮站需徒步三十多里山路。

父亲(前排右四)与大伙房水库工程局机械科同事(年2月)

妈妈要强,不肯说软话求人家照顾,坚持到公社和大队参加政治学习,在生产队参加农业劳动。

由于城乡学制的差异,下乡后的前半年我闲在家里,便跟着妈妈到生产队和社员一起劳动。秋季,割稻子,掰苞米,拔萝卜,起地瓜;春天,培育和栽插水稻秧苗。学会了这些农活儿,还和哥哥担负起家里挑水、做饭、打柴、种地等活计,锻炼了年少的我,为几年后下乡做知青做了准备。作为知青,几乎所有农活儿我都驾轻就熟,后来还做了青年点的炊事员。

不过,最辛苦的还是妈妈。妈妈戴着近视眼镜,从来没有干过农活,参加农事劳动之艰难可想而知。尤其到了冬季,辽东山区天寒地冻,气温经常在零下30度左右,最冷的几天可以达到零下40几度。妈妈穿一件列宁式棉衣,戴一顶布面狗皮帽子,系一条毛围脖,双手塞进厚厚的棉手闷子里,拄一根底端钉了铁钉的木棍,脚登一双笨重的棉胶鞋,一步一滑地走在没膝深的积雪里或者早春河道闪闪发光的冰面上。那天我陪妈妈去大队开会,回来时经过河道,妈妈几次在沿流冰上滑倒。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妈妈从冰面上拉起来。那时,妈妈才四十几岁,沉重的生活负荷让她一下子苍老起来。

我家住在石头垒砌的茅草房里。这房子原来是生产队部,南面一间屋是队里的牲口草料棚,北面一间是后来的知青点。冬天,不仅门窗不严,连墙壁石头缝都呼呼地往里灌风。外屋灶间的水缸经常结了厚厚的冰,早晨起来洗漱,做饭,要先敲开冰面才能舀水。放在里屋北炕上的碗盘会冻在一起,吃饭前,需要放在炉子上烤了,才能一个一个分开来。

那时,父亲逢年过节才能回家与我们团聚。妈妈一人带着哥哥和我(后来,弟弟也从武汉回来了),在这个偏远闭塞的小山村生活了三年,其难言的艰难困苦和沉重的心理压力,恐怕不是年少的我所能体会的。

所幸,我们家终于回城了。我家先是在城北高尔山下的一间平房住了一年,那里的公共自来水和厕所都在室外,做饭、取暖要劈柴,烧煤。后来搬入浑河北岸商业局一间20平方米的楼房底层,妈妈和我们兄弟三人挤在一张双人床上。实在睡不下了,又在逼仄的屋里搭了一张窄窄的单人床。

那些年里,父母每月工资加起来不过一百三十几块钱。尽管家里经济拮据,生活并不宽裕,父母却一直贴补着大伯家哥哥、姐姐的学习和生活费用,承担着姥姥的生活费。

新婚不久的父亲和母亲

人们常说严父慈母,我们家却有些不同。父亲常年不在家里,每次回来只待三两天,父子间的陌生感尚未完全消除,父亲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父亲思念妈妈,牵挂孩子,对我们自然疼爱有加。在我们眼里,相对于父亲,妈妈比较严厉,生气时责骂甚至动手也是有的。说起来,三个孩子里妈妈更疼爱我,也许是我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脊髓灰质炎),身体羸弱的缘故吧。至今我还记得妈妈生气和动手打我的情形:那时我还没有上小学,跟妈妈去一位大姨家中做客。妈妈买了一包点心作礼物。我缠着大姨,吃了两块点心。回家后,妈妈严厉地批评我,嘴馋,不懂礼貌。一次在乡下,我跟小伙伴去生产队的小水库游泳。妈妈听说那水库曾经淹死过人,抓起笤帚疙瘩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妈妈退休了。但妈妈闲不下来,接受单位返聘,继续做她熟悉的百货商品物价工作,而且一干就是几年。

那时,我已经参加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不过,在妈妈眼里,不管我们多大也都还是她的孩子。说来惭愧,已近而立之年的我,还是没少让妈妈替我操心。那天,妈妈到工作单位找我。送妈妈出来,走到浑河岸边,妈妈面色凝重,语重心长,批评我处理家庭生活矛盾过于冲动,“你呀,太不懂事了!”云霭低垂,秋风乍起,妈妈额发凌乱,皱纹清晰,眼中隐隐噙着泪水。我心里很疼,不由想起少年时在猴石沟学校读书,师生参加农忙劳动,休息时有同学落入水库。事后,有人诬我见死不救(山里孩子几乎都不会水,而我在城里读小学时就学会游泳了),给我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和伤害。妈妈立即找到大队书记和学校校长,反复说明当时的情况,终于还儿子一个清白。

聊可欣慰的是,后来我在学校工作,教育教学取得了一些成绩;在林业部门任职,宣传林业法规、保护森林资源、大搞植树造林颇有建树;从事文学评论和文学创作,担任文学期刊编辑、主编,于报刊发表了一些文字,出版了文集《与书为伴》。妈妈为我的点滴成绩而高兴,自豪,常常向他人夸耀自己的儿子。晚年的妈妈,坐在客厅沙发上,戴着眼镜,捧着我编辑的文学期刊或者作品集,大声朗读儿子的作品,让我看了听了感动不已。

世纪末的年7月,父亲因病辞世。此后20多年里,妈妈一直跟弟弟生活在一起。照料妈妈的生活起居,伺候晚年腿脚不便、神志渐渐不清,由半自理到不能自理最后卧床的妈妈,弟弟尽心竭力,付出很多辛苦。逢年过节和妈妈的生日,我和哥哥两家人聚到弟弟家里,看望和陪伴妈妈。后来妈妈腿脚无力,行走困难,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我们哥仨商量后,弟弟为妈妈请了保姆。

保姆每周休息一天,有时家里有事会请一两天假。弟弟是单位领导,有时需要值班;我工作繁忙,很难告假;只有哥哥退休了,不时过去打替班,买些肉类和青菜,给妈妈做点可口的。后来我也退休了,辞了原单位的挽留和一家企业的文案工作,可以有时间照顾陪伴妈妈了。有时弟弟值夜班,我会陪伴妈妈一天一夜。除了陪妈妈看电视,回忆往事(好多时候,妈妈的记忆是含混的错讹的),主要是陪妈妈吃中饭、晚饭和次日的早餐,照顾妈妈洗漱,帮助妈妈方便。早晨,扶着妈妈慢慢挪到洗漱间,妈妈仔细刷牙、洗脸,一丝不苟地梳头。我站在一旁,为妈妈挤牙膏,拧毛巾,帮她拣起落在肩头的一两根银发。晚上,端了温水,蹲在地上帮妈妈洗脚,再铺好被褥,扶妈妈躺下。妈妈会叮嘱我,你关好门窗,也早点儿睡吧。

十几岁的时候吧,我摆弄着妈妈的手,用自己的手和妈妈的手比大小。我的小手是红润细腻的,四十岁出头的妈妈,手背已满是皱褶了。我不知道那就是无情岁月和艰难人生留下的痕迹,更不知道妈妈有一天也会老迈,衰颓。

相濡以沫,晚年的父母

最后的岁月里,每次腿疼得厉害了,或者控制不住尿在裤子里,妈妈总会抱怨自己:我干嘛活这么大岁数?真是拖累你们了。每次伺候妈妈洗漱,吃饭,妈妈总会客气地说:谢谢,谢谢你啦!那时,心里是说不出的酸、苦和疼,眼里含着泪水,我说:妈,我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跟我还这么客气?心里还藏着一句没有说出的话——妈妈,我还能陪伴你几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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